没有背影的父亲( 二 )


父亲在我叛逆的岁月里并没有背叛我,他一如既往地爱我,把我挑衅的攻击轻轻地顶过去,像是顶过千年不遇的洪水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还是一所名牌大学,在我们的小村子里,我一下子成了名人,但父亲及时地站出来用平静的声音回复了那些溢美,他只是悄悄地收拾行囊送我到学校,安顿好了之后我送他到车站 。那次似乎是我第一次送他,也是他第一次主动走到我前面 。
我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身躯有说不出来的难受,谁知他突然转过身子,对我说:“我今天还是不回去了吧 。”说着就往学校的方向赶,仿佛儿子的大学是他的大学,于他充满了温和而强烈的归属感 。既然这样,我们便一起参观了传说中的樱花大道和民国时的建筑 。
每到一处他都努力而贪婪地看着,仿佛要把永久的遗憾和逝去的理想看回来,仿佛要把四十多年似水的年华看回来 。我知道,这么多年了,他心中的那个梦并没有死,它还活着,它要化做浪漫樱花在我的大学开放 。念及此,我忍不住心痛,为父亲,也为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
那个晚上父亲睡在我的下铺,因为床上的行头只有一套,他就垫着过冬的棉袄和毛毯睡下了 。
第二天早上我问他:“睡好了吗?”他说:“还好 。”其实他骗我,他根本没有睡着,一晚上我就听见他翻来覆去的声音和深浅不一的叹息 。不知道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还是因为床板太硬,也许两者都有,都像午夜呼啸的列车,尖锐而来,落寞而去 。
现在我上了大学,妹妹在最好的高中做最好的学生 。看起来很美,但家里的开支却日渐凶猛 。父亲为了我们兄妹俩安心读书,竟然拾起了荒废多年的养蜂手艺 。他现在很忙,一边要跑信用社的业务,一边要侍弄那群躁动不安的蜜蜂 。唉,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而且是受人尊敬的半个公家人,却要拼出年轻人的激情,真不容易 。我写这些实际上忽视了他所受到的巨大委屈和折磨,母亲偷偷地告诉我说,哪怕是最熟练的养蜂专家,一天也要被蜜蜂蜇上五六次 。
她的话终于粉碎了我最初存在的侥幸心理,在学校里看到鲜花盛开我会似乎看到父亲正率领着他的孩子,他的千军万马在不停地忙碌,有些蜜蜂像当初的我一样,背叛他,攻击他,枪击他的手,他的脸,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所有裸露在外的黝黑的皮肤,那些毒螯最后穿过他的身体一直刺到我心里,让我感到莫大的恐慌和不安 。我甚至一度想到回去接替他,杀死他的蜂王,踹翻他的蜂箱,让它们都他妈地滚蛋 。
后来却只是劝他带上防护面罩,也没多大作用,养蜂是细活,很多时候要靠眼睛和手感,父亲还是不得不经常端一盆肥皂水在旁边,被蜇了就迅速抹一下,草草了事 。我伟大的父亲啊 。
前几天看到秦惑写的一句话:父亲是我的致命武器 。
一种刻骨铭心的认同感油然而生 。我的父亲于我,也是这样 。你不知道现在我有多爱他,爱他甚过我的青春,我的理想,甚过我爱的海子和余华,甚至甚过我的生命 。我愿意他找个机会狠狠地揍我一顿,弥补我为人子应该承受的痛楚,我愿意为他祈祷,为他折寿几年,只愿他多活几年,让我多做几年孝子 。我还要告诉他,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他的儿子,我要永生永世做他的儿子 。
还有秦惑和小鸟,我的好兄弟,我忘记告诉你们了,其实父亲和我们,我们是彼此的致命武器 。
你们一定要珍惜父亲旷世伟大的恩情,这份情,我们是要用全部的热爱和尊敬,是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