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天国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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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酒馆里出来，大家均有七八分醉。
老周一定没喝够，拎着瓶酒，呵呵笑个不住。
他一定高兴得有些傻了。到了图书馆前的草坪，大家一屁股坐下，你倚着我，我抱住你，哇哇叫着，乱作一团。我突然发觉不对劲儿，老周变得沉默了，独自倚在松树下。他的眼角亮亮的，两道泪水悄然蜿蜒过他微笑的嘴角。我们面面相觑，有些茫然。

楞了半晌儿，老周说话了：“我没事，只不过有点感触。你们都是好小伙子，有孝心。收到卡片，你们的父亲肯定会很安慰。我比你们大一些，你们听我这句话：平常也不要忽略了父亲，多关心他们。他们嘴上不说，心里终究是高兴的。”
他深深地垂下头去：“知道吗？我刚出生，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带我改嫁。她怕后来的丈夫，把我父亲的相片，信，遗物，丢的丢，烧的烧，什么也没留下！懂事后，我想知道亲生父亲什么样子？你们猜不出我有多么想！翻箱倒柜地找，想找一张没烧掉的相片，挨了不少揍，我还是找，像发了狂似的——”
“你爷爷奶奶那儿找不到么？”我提示。
【下天国里的父亲】老周苦笑：“爷爷走得更早，奶奶在母亲改嫁不久也去世了。我家是一脉单传的，到我这里是孤伶伶的一个人。我妈后来的丈夫让我跟他姓，否则便不要我。我年纪小，没主意，便听了。到参加工作，领到第一次薪水，我就跑到派出所去，坚决要求把姓改回来。我不只失去了上帝赐予的父亲，也险些失去了上帝赐予的姓。”
阿汤问：“你信上帝吗？”
“小时候，家附近有座老教堂，整日泡在那里玩。说不信，也有些信。我常跟别的孩子打架，打得他们头破血流。他们的父亲又反过来揍我一顿。我从来不恨这些蛮横的父亲，我想父亲如果活着，他为了爱我也会不讲道理的。我绝对相信，冥冥有个天国存在，父亲在那里好好地住着。我甚至认为，他能望见我，听见我，知道我也快要当上爸爸了。
老周慢慢地把那瓶酒倾在地上，眼睛凝望着深邃的夜空。难道，他真的相信，在遥远的星群里隐藏着他天国里的父亲？无限的寂寥与荒凉之间，有飘缈的灵魂徜徉？会穿越漠漠的时空，来领受酒的醇香，听他的倾诉？
但是，为什么不相信？天国里正有一位幸福的父亲，抑制不住落下了一滴喜泪。天的那边不是有一颗流星翩然飞翔吗？划出了一道灿烂的银弧，喜悦的轨迹，令明月都要失色。
“你会是一位好父亲。”我们祝福老周。
“当然。”老周当仁不让，“我会让孩子获得我所丧失的一切幸福。”
他的面孔散发出湛湛神采，原本平凡的眉眼骤然生动起来。我知道，这就是“人性的光辉”吧。
鼻子蓦的酸了，眼前浮现出一张日趋衰老的模样，我的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冲动的热望：故乡垂老的父亲呵，我想拥抱你一回，比拥抱恋人更热烈百倍的！

下 天国里的父亲

下天国里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