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舌头——位逝者的童年回忆


粉红舌头——位逝者的童年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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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大人们称赞我“心善”,我知道其实是胆小 。我无法像同伴那样,对一只偷来的土狗不动声色地施以绞刑或棒刑 。我甚至不忍心做旁观者,只在狗肉香味四溢时,咽着唾沫希望着能分一杯羹 。这很受到轻蔑,我也颇为此羞愧 。日后有幸读到孟老先生的“君子远庖厨”的高论,发现这种心态居然深合圣人之道,才由羞愧转为自得 。
慷慨的三舅知道我爱小玩意儿,送我一只小狗,体态圆润可爱 。我给它起了洋气的名字——瓦尔特 。这是受了那部风行的南斯拉夫大片的启发吧 。按今日的观点衡量,瓦尔特不算是合格的宠物,血统不足以骄人,外表不足以媚人 。但这种小土狗非常有用 。谁家有小孩子,便讨只小狗来养 。小孩子臀下添了秽物,大人拎起孩子小腿,嘴里“叭叭叭”一唤,小狗便摇着尾巴欢天喜地跑过来,上前津津有味地舔个干干净净 。
【粉红舌头——位逝者的童年回忆】此是敝乡形容谄媚者常用的词儿“舔腚”之由来 。小狗何知,膺有此恶名,它本性如此,而非某些人为达成目的采取的卑下手段 。瓦尔特也未能免俗 。尽管我瞧不上它这种雅好,却不妨碍我狂热地喜欢它 。我尤其喜欢它粉红的小舌头,温柔地舐我的手心,一种痒苏苏的愉快,直透到心里 。我用尽撒娇耍赖十八般本事,赢得了晚上抱着瓦尔特睡觉的权利 。
爷爷扯着嗓门说:“狗改不了吃屎,它——吃——屎——呀!”我堵住了耳朵 。然而,有晚瓦尔特兴奋不已地钻进被窝后,我没理会它干过什么勾当,伸手抱过来 。它粉红的小舌头热情地对我的脸颊发动了攻势,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顿时充满了鼻端。我醒悟后,做了个撒手的动作 。瓦尔特摔个趔趄,“汪”地大为不解的一声叫 。我当然无法对它说明,它所衷心嗜好的却是我所厌弃的 。
即便如此也没有影响我们的友谊 。我仍旧抱着瓦尔特睡觉,只是多了一道手续———在它友好地伸出粉红的舌头时,我总要替它检查口腔,这似乎也没有让它感到自尊受损 。
曾经差点失去它 。有天傍晚,我发现瓦尔特不见了,急得满村乱转 。天从人愿,终于让我发现了邻村的几个坏小子,正把瓦尔特往一个口袋里塞 。在这刻不容缓之际,一向孱弱的我红了眼睛,手里擎着半块砖头冲了过去 。结果,我得回了瓦尔特,还有额头的一个大包 。这件事激发出了我的自豪与血性,一扫昔日懦弱的恶名,在同伴中树起了勇者的口碑,拥有了江湖地位 。
它改变的,或许不只是瓦尔特变成一锅炖肉的可能,而是我的命运轨迹,让我最终没变成一个缩头缩脑的家伙 。而瓦尔特在变成大狗后,死于误食中毒的死耗子 。它的某个遗腹子,被我抱过来,继承了它的名字和地位 。瓦尔特二世死于病痛 。至于瓦尔特三世,在我到城里上学后,依依不舍地跟了来 。
某一天,喜欢溜达的它擅自出门后再没有回来 。我徒然地呼唤它的名字,烈日下显得有气无力 。街道的广播正琅琅宣读着政府禁止养狗的通知 。
人是偏心眼的动物,对同类搞种族歧视,对狗也是如此 。瓦尔特的土狗部族在“适者生存”的天条下,急剧地消失 。看家护院有跋扈的狼狗,解闷逗乐有乖巧的叭儿 。要这些皮毛粗糙、行动笨拙、血统混杂的家伙作甚?何况,它们那种嗜好在水冲厕所普遍应用后失去了用武之地 。除非减少到大熊猫的数量,才会受到抬举 。然而,我禁止不了自己对于衰落的土狗部族的悼惜与怀念,为了瓦尔特,为了它那温暖的粉红的舌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