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现在的孩子很难相信,对我来说,过年最深刻的记忆竟是关于灶糖的 。
虽然我家不信神,也从来不贴什么灶王爷的画像,可无论家里生活多困难,在山上的采石场工作的父亲每年的小年(腊月二十三)都会歇上一天的工,赶上十几里的山路去山外的集上买回一包灶糖给全家人吃,说吃了甜甜嘴,讨个吉利,几十年来从没有间断过 。所以那时候每近腊月,我和几个哥哥都会扳着指头算离小年还有几天 。
有一次,父亲在我6岁那年(1977年)带我回山东老家看望奶奶 。那年的小年,我和父亲是在火车上度过的,每到一站,站里的小贩就会拉长了嗓子 “糖瓜儿——5毛一包”、 “糖瓜儿——5毛一包”地吆喝个不停,让我心里着实痒得不行 。可是这次父亲好象变了个人,对沿途小贩的叫卖声似乎充耳不闻,而且老半天也不看我一眼(肯定一脸馋得不行的样子)看着别的乘客大口大口地嚼着灶糖,气得我后来干脆缩在角落里打起了瞌睡 。
晚点了不知多久的火车在傍晚时分进入了山东境内,透过结满霜花的车窗依稀看得见外面正在下雪 。等我们出了站台才发现,地下的积雪已达半尺多深,这场雪较之东北的大雪也毫不逊色 。火车站前那些通往郊区的长途客车大多数都停运了,少数没有停运的票价也偷偷地涨了很多 。父亲跑来跑去的和几个车谈价钱,过了一会儿对我说你等等我,回头快步走进了站台里 。
最终父亲拉着我上了一辆最破旧的车,叹口气说,咱们得在半路上下车了,离到终点的票价还差了5毛钱 。
【风雪中的灶糖】下汽车的时候,父亲解下了自己的围脖替我围好并紧了又紧,父子二人就这么走进了茫茫的雪夜 。
那一夜的真的太大了,刺骨的北风挟着粗大的雪粒打在脸上沙沙地疼 。想来那正是父亲身体最壮的时候,可他的肩头压着给奶奶带的50斤大米和5斤豆油,手里还提着满满一旅行袋母亲亲手蒸好的白面馒头(那都是全家省吃简用攒下来的,老家比我们还穷呵),所以也只能任由我在半尺多深的雪里磕磕绊绊地向前走 。
那一次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差不多有10里多路 。等父亲敲开了一家低矮的小屋的屋门,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面前(那就是我双目失明的奶奶),放声大哭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感觉不出自己是在走还是已经停下来了 。奶奶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抚摩着父亲的头,两个早已干涸的眼窝一下子涌出了泪水……
后来母亲对我说,你爸是心疼你跟他走了10里的雪路 。但很多年后,自己有了儿子的我才能体会到性子刚强的父亲何以会哭得如此彻底:他宁愿让他最小的儿子和他走十里的雪路,也不愿打碎孩子心里一年来对好日子好生活的盼望——在困难的年代,也许这种盼望对一个不满7岁的孩子来说只不过是一包价值5毛钱的灶糖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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