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客的风格


地铁客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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挤车可见风格 。陌生人与陌生人亲密接触,好像丰收的一颗葡萄与另一颗葡萄,彼此挤得有些变形 。也似从一个民族刺出的一滴血,可验出一个民族的习惯 。
那一年刚到日本,正是清晨,地铁站里无声地拥挤着 。大和民族有一种喑哑的习惯,绝不轻易流露哀喜 。地铁开过来了,厢内全是黄皮肤,如等待化成纸浆的芦苇垛,僵立着,纹丝不动 。我们因集体行动,怕大家无法同入一节车厢,走散了添麻烦,显出难色 。翻译急了,告知日本地铁就是这种挤法,再等下去,必全体迟到 。大伙说就算我们想上,也上不去啊 。
翻译说,一定上得去的,只要你想上 。有专门的“推手”,会负责把人群压入车门 。于是在他的率领下,破釜沉舟地挤车 。嘿,真叫翻译说着了,当我们像一个肿瘤,凸鼓在车厢门口之时,突觉后背有强大的助力拥来,猛地把我们抵入门内 。
肉躯是很有弹性的,看似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车厢,呼啦啦一下又顶进若干人 。日本人如同干旱了整个夏秋的土地,板结着,默不作声 。躯体被夹得扁扁,神色依然平静,对极端的拥挤毫无抱怨神色,艰忍着 。我终于对他们享誉世界的团队精神,有了更贴近的了解 。那是在强大的外力之下,凝固成铁板一块 。个体消失了,只剩下凌驾其上的森冷意志 。
真正的苦难才开始 。
一路直着脖子仰着脸,以便把喘出的热气流尽量吹向天花板,别喷入旁人鼻孔 。下车时没有了职业推手的协助,抽身无望 。车厢内层层叠叠如同页岩,嵌顿着,只能从人们的肩头掠过 。众人分散在几站才全下了车,拢在一起 。从此我一想到东京的地铁,汗就立即从全身透出 。
美国芝加哥的地铁,有一种重浊冰凉的味道,到处延展着赤裸裸的钢铁,没有丝毫柔情和装饰 。
一辆地铁开过来了,看窗口,先是很乐观,厢内相当空旷 。可是,且慢,厢门口怎么那样挤?想来这些人是要在此站下车的,待车停稳,才发现那些人根本没有下车的打算,我拉着美国翻译就想窜入,她说再等一辆吧 。你硬挤,就干涉了他人的空间 。
我不解,明明挤一挤就可以上去的,为何如此?翻译说,美国的习俗就是这样 。对于势力范围格外看重,我的就是我的,神圣不可侵犯……
北京地铁的拥挤程度,似介于日本和美国之间 。
会不会挤车,是北京人地道与否的重要标志之一 。单单挤得上去,不是本事 。上去了,要能给后面的人也闪出空隙,与人为善才是正宗 。只有民工才大包小包地挤在门口处 。他们是胆怯和谦和的,守门不是什么领地占有欲,而是初来乍到,心中无底,怕自己下不去车 。在城里待久了,他们就老练起来,一上车就机灵地往里走,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着:劳驾借光……车厢内膛相对松快,真是利人利己 。
北京的地铁客在拥挤中,被人挤了撞了,都当作寻常事,自认倒霉,并不剑拔弩张 。比如脚被人踩了,上等的反应是幽默一把,说一句:“对不起,我硌着您的脚了 。”中等的也许说:“倒是当心点啊,我这脚是肉长的,您以为是不锈钢的吧?”之后一瘸一拐地独自下车了 。
人与人的界限这个东西,不可太清,水至清则无鱼,到了冷漠的边缘;当然也不可太近,没有了界限也就没有了个性,没有了独立 。适当的“度”,是一种文化的约定俗成 。
【地铁客的风格】还是喜欢中庸平和之道 。将来有了环球地铁,该推行的可能正是北京这种东方式的弹性距离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