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不抱怨的父亲( 三 )


很小 , 我就开始打水了 , 但我很少敢去看看井 , 因为里面黑忽忽的挺吓人 , 我看不到井水 。远远地看一眼 , 便感觉头晕目眩 。小时候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神神鬼鬼的恐惧 , 是我主要的恐惧对象 。
爷爷一生都保持着一个奇怪的习惯 , 不管是夏天 , 还是冬天 , 无论是刚刚做过剧烈的体力劳动 , 还是刚刚睡觉起来 , 他都喜欢舀一碗从井里刚打上来的凉水 , 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受他的影响 , 我也开始喝凉水 。
奶奶和母亲总是斥责我 , 说喝凉水容易生病 。水里有虫子 , 还会闹肚子 。
我一点儿也不相信 , 因为爷爷是我的榜样 。
有一次 , 我刚刚打上来水 , 还没把水桶挨到地面上 。爷爷拿着一只大碗过来说:“别放别放 , 我舀一碗再说 。”
我两只手抓着辘轳柄 , 觉得很奇怪 。等他把水舀好了 , 才把水桶放在地上 。
我问爷爷:“干嘛不让我把水桶放在地上?”
爷爷说:“这是不来(挨)根的水!”
根 , 指的是大地 , 或者说地面 。我不明白这挨根和不挨根有什么区别 。很多年后 , 才做了一种合乎逻辑的解释 。爷爷是想保持一种天然的 , 或者说自然的水质 , 如果把水桶放在地面上 , 就等于不新鲜了 , 有了杂质 。爷爷的做法 , 让我感受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 , 原始的敬畏感 。
爷爷还有一个习惯 , 就是把鸡蛋打碎 , 伴均匀 , 然后用不挨根的凉水来冲 。他说 , 这个能败火 。我不知道他的说法有没有科学根据 , 但他这个习惯却没有影响我 , 我还是喜欢用开水冲鸡蛋 。
那个时候的水 , 好像很解渴 。夏天麦收回来 , 舀一碗凉水咕嘟咕嘟饮下去 , 好像一天都不口渴了 。那丝丝的凉意 , 好像流进了血管里 , 滲进了骨髓里 。
摇辘轳打水 , 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我可以听辘轳唱歌 , 还可以不停地用双臂画圆 。当水桶从井口升出来的时候 , 那荡漾的水纹 , 就像一张笑脸一样 , 能给我快乐的感觉 。当然 , 也有成就感 , 力量感 , 好像自己可以帮大人做点事情了 。
后来 , 家乡也曾遭受过大旱 , 还开过一些工厂 , 地下水的水位急剧下降 。我们家的水井没水了 , 父亲下到井里 , 带着马灯和铁锹淘过井 。
我站在井口上 , 很紧张 , 生怕父亲有危险 。等父亲上来的时候 , 我发现他冻得嘴唇都发青了 , 浑身打哆嗦 。我似乎都感受到了井下逼人的寒气 。父亲下井前和淘好井上来 , 爷爷都会让父亲饮几口白酒 。乡下人认为白酒能祛寒 , 这个观念根深蒂固 。
我读大学那一年 , 家乡按上了自来水管 , 水位下降的越来越厉害 。过去几米就能打到水 , 后来需要打几十米才有水 。从前是自己家里的水 , 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 免费的 , 好像自己是个大富翁 , 而现在 , 吃水倒是方便了 , 但水越来越少了 , 而且还要付钱 , 钱多了但自己反而更贫困 。
辘轳不唱歌了 , 家里的水井里也没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