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

这是一段远去的生活映像,这是一种纯真的童年回忆,这也是一份美好的情感收获……而今,“放学路上”已成奢望,现代化似乎正在消解着一切,包括儿时的纯真与趣味……

“小呀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呀,没有学问我无颜见爹娘 。”
30年前的儿歌倏然苏醒,当我经过一所小学的时候 。
下午4点半,方才还空荡荡的小街,像迅速充气的救生圈,被各式私家车和眼巴巴的家长塞满了 。
开闸了,小人儿鱼贯而出,大人们蜂拥而上 。
一瞬间,无数的昵称蝉鸣般绽放,在空中结成一团热云 。这个激动人心的场面,只能用“失物招领”形容 。
就在这时,那首歌突然跃出了记忆,一字不差 。我感觉后背像爬上了一只书包,情不自禁,竟有股想蹦蹦跳跳的念头……
从前,上学或放学路上的孩子,就是一群没纪律的麻雀 。
无人护驾,无人押送,叽叽喳喳,兴高采烈,玩透了、玩饿了再回家 。
回头想,童年最大的快乐就是在路上,尤其放学路上 。
那是三教九流、七行八作、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大戏台,那是面孔、语言、腔调、扮相、故事的孵化器,那是一个孩子独闯世界的第一步,乃其精神发育的露天课堂、人生历练的风雨操场……我孩提时代几乎所有的趣人趣事趣闻,都是在放学路上邂逅的 。那是个最值得想象和期待的空间,每天充满新奇与陌生,充满未知的可能性,我作文里那些真实或瞎编的“一件有意义的事”,皆上演在其中 。
它的每一个巷子和拐角,每一只流浪狗和墙头猫,那烧饼铺、裁缝店、竹器行、小磨坊,那打锡壶的小炉灶、卖冰糖葫芦的吆喝、爆米花的香味、弹棉弓的铮铮响,还有谁家出墙的杏子最甜,谁家树上新筑了鸟窝……都会在某一时分与我发生联系 。
对成长来说,这是最肥沃的土壤 。
很难想象,若抽掉“放学路上”这个页码,童年还剩下什么 。
于我而言,啥都没了,连日记都不会写了 。
那个黄昏,我突然替眼前的孩子惋惜——他们不会再有“放学路上”了 。
他们被装进一只只豪华笼子,直接运回了家,像贵重行李 。

为何会丢失“放学路上”?
我以为,除城市膨胀让路程变远、为脚力所不及外,更重要的是“路途”变了,此路已非彼路 。具体说,即“传统街区”的消逝——那温暖而有趣的沿途,那细节充沛、滋养脚步的空间,消逝了 。
何谓传统街区?它是怎样的情形?
“城市应是孩子嬉戏玩耍的小街,是拐角处开到半夜的点心店,是列成一排的锁匠鞋匠,是二楼窗口探出头凝视远方的白发老奶奶……街道要短,要很容易出现拐角 。”这是简·雅各布斯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中的话,我以为是对传统街区最传神的描述 。
这样的街区生趣盎然、信息肥沃、故事量大,能为童年生长提供最充分的乐趣、最周到的服务和养分,而且它是安全的,家长和教育者放心 。为何现在保险箱里的儿童事故风险高于自由放养的年代?雅各布斯在这部伟大的书里,回忆了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从二楼的窗户望去,街上正发生的一幕引起她的注意:
一个男人试图让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跟自己走,他一边极力哄劝,一边装出凶恶的样子;小女孩靠在墙上,很固执,就像孩子抵抗时的那种模样……我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干预,但很快发现没必要 。从肉店里出来一位妇女,站在离男人不远的地方,叉着胳膊,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 。同时,旁边店里的科尔纳基亚和女婿也走了出来,稳稳站在另一边……锁匠、水果店主、洗衣店老板都出来了,楼上很多窗户也打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