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学”与中华文化复兴

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刘歆作《诸子略》后,所谓子学、子部、诸子思想的说法,主要是针对先秦诸子各家各派思想学说而言 。而近代以来所谓的“诸子学”,是在中华文化不断势弱的过程中,士人针对传统内部的“经学”“儒学”以及外部的“西学”,提出的一种中华文化新的整体形态 。不过,这种“诸子学”本质上只是针对“经学”“儒学”的弊端,以及“西学”的强势作出的应激反应,并没有明确的界定 。也正因此,每每提起中华文化复兴的议题,“经学”“儒学”便又成为首选 。可事实证明,随着中国的现代化与强盛,传统的“经学”“儒学”显然已经很难堪此大任 。是故,明确近代“诸子学”的产生机理,不失为考察中华文化真正得以复兴的牢靠基础 。
从追溯“诸子学”自身复兴的历史角度看,一般都认为自晚明以来中华文化在与外来文化的交往过程中,“诸子学”先后在明末被视作重振三代政教的阶梯,在清末被当作接纳西方科学、政治的辅助 。而到了“五四”之后,“诸子学”更是被拿来作为颠覆“经学”“儒学”的杀手锏,并期以实现所谓的“民主”与“自由” 。不过即便如此,当下学界对“诸子学”之于中华文化复兴作用的认识莫衷一是:倡导“经学”“儒学”者秉承陈规,视“诸子学”为细枝末节;研治西学者又将“诸子学”与中国传统文化一并视为前现代的产物;即便“诸子学”研究从业者,也或扎根故纸堆整理国故,或借哲学发明特定理论意涵 。究其原因,无不与缺乏对“诸子学”的整体认知相关 。实际上,从中华文化内部与从西学关系这两个角度对“诸子学”进行勘定,不仅是学术工作,更充实了中华文化复兴的实质内容,使文化自信与制度自信得以真正落实 。由此,三个问题必须得到解答:“诸子学”在中华文化内部原本是什么?“诸子学”在中国历史中如何演变?“诸子学”为何可以消融西学霸权?
“诸子学”原本是什么
对此问题很难直接给出答案的原因在于,“诸子学”既与“经学”历史相关,更与“经学”确立机制相关 。单纯从历史来看,两汉“经学”昌盛之后,“诸子学”已经逐渐沦为“器用”之物,原本的整体形态与理论内核不复存在,而这不仅造成所谓的“诸子学”往往在现实中指向某个具体诸子或流派的思想,抑或四部分类中的“子部”之学,更导致无从直接窥见“诸子学”的原始形态 。不过,借助晚明“诸子学”对“经学”形成的批判,与王夫之、黄宗羲等人认为可以由此复归“六经”之学的这个现象,“诸子学”“六经”“经学”的共同基本特征可以初步揭示 。明末批判“经学”,主要目的着眼于革新“经学”在现实制度上的僵化,而僵化的具体表现则是综合国力的下降 。复归“六经”之学,根本理想在于恢复“三代”政教的活力,得以真正“经世致用” 。而借用“诸子学”,深层原因来自其丰富的教化手段,与对政治体制活力的激发 。是故,“六经”之学、“诸子学”以及“经学”的共同特质都是涵盖了“人伦关系”与“制度设计” 。由此直接可见,与唐宋以来将“诸子学”视为“异端”,并仅理解为修身养性之法不同,“诸子学”实际上同样具有“经学”当中“官师”“政教”的特征 。
不仅如此,晚明时人认为可以经由“诸子学”成功复归“六经”之学,还在无意之中暗示了“官师”“政教”并非如“经学”所示那般,在三代中原本浑然为一,反而是“官师”在某种意义上奠基了“政教” 。根据《汉志》所述“六艺”与“诸子”的关系,看似是“诸子”继承了“六艺”的部分历史价值与制度理念,并由此自然而然成为“六经之支与流裔” 。但综合考察先秦诸子所论“六经”文献的意义,以及不同诸子思想对此的发挥,汉代时《六艺略》所说的“五常之道,相须而备”这种统摄能力,实际上反而是经由孔、孟、荀所一脉相承的“仁”“礼”之学所实际创制 。换言之,从《六艺略》收录《春秋》《论语》的实际考量,以及《六艺略》中“大小序”的叙述策略来说,《易》《书》《诗》《礼》《乐》这“五经”实际更多只是历史的记述而已,其中所谓的“政教”更多是由《春秋》以及孔门弟子所申发而出 。这就说明,汉代“经学”所谓的三代政教合一实际上脱胎于先秦儒家对“人伦教化”的创见以及由此形成的制度设计,更表明“诸子学”的原本整体特质就是“师教”这种对人伦关系的运思,奠基了“官政”这种具体的政治制度设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