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亲爱的,弟弟( 三 )


有媒体曾写在深圳七年,我一直被要求隐藏身份。采访人员来家里,我被要求当众要叫父母为叔叔、婶婶,不准叫爸爸妈妈。我确实叫过父母“叔叔”和“婶婶”,但只有那一次。他们扛这个担子已经很重了,他们想让我自由、轻松地过自己的生活。父母曾掩饰我存在的信息,也绝不是因为重男轻女,而是为了提高关注度,让更多人关注我们家庭。
网络上有些网友觉得对我不公平。但这确实没有造成对我的伤害。我反而觉得在找弟弟这段漫长的跋涉,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
无尽的争吵过后,家里的氛围转为沉重,压抑。每个家庭成员都避免提到孙卓,一提到“卓卓”,大家会突然静默。每年的10月9日,孙卓走失的日子,每个人心里都会记得,但大家不会交流。有时我会突然想到弟弟,但我不会说。
寻找孙卓从未停止。爸爸的手机一整天都在响,他总在接电话。起初,他贴寻人启事,后来,他联系被拐孩子的其他家长,和他们相互依靠。十几个家长会聚在我们家,他们不会哭闹,讲话声听起来克制、冷静,神情有和父亲相似的沉重。有时,他们只是吃饭,有时,他们吃饭后立刻开车出发去外地。
爸爸经常不在家,山东、江西、湖南、湖北、福建、广东……他跑遍了几乎中国的所有省份。妈妈急躁,常因为拖延、磨蹭、丢三落四等习惯问题训我。我开始写日记。难过的时候、心里憋闷的时候都会写。那几年写完了10个本子。
和妈妈最大的一次冲突发生在我在白石洲念六年级时。中午放学后,妈妈在店里一直唠叨我,没等到上学时间,我跑去学校门口晃荡,不想待在家里。
妈妈气急了,跑来校门口,推搡着我,把我拉拽着拖回家里。当时校门口聚集了很多学生,有不少我认识的同学。那种羞辱让我难堪,我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跑出家门,跑向附近的大沙河公园。在榕树下我反复兜转,想彻底离开,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天渐渐黑了,平静下来后我决定回家。在家门口,我看到两个警察。爸妈报警了。因为孙卓的事,警察了解我们家的事,应该是很快赶来帮忙了。
妈妈的眼睛像是哭过。爸爸神情严肃,看到我时突然松懈下来。我灰溜溜地躲进里屋,关上门,躺在床上。我想到爸妈,被愧疚淹没。如果曾有一丝因为被忽视的委屈,也在那刻烟消云散。我知道,他们已经没办法承受第二次失去了。
寻找孙卓这14年的跋涉,爸爸一直都是坚强的形象。我没有看他哭过,他身上有种力量,像烧不灭的流火,像既枯又荣的草一样野蛮生长。爸爸靠着这种信念坚持下去。14年,他一直用手掌护住这一簇火焰。

包子|亲爱的,弟弟
文章插图
孙悦日记:他(爸爸)身上那种力量,像烧不灭的流火。受访者供图
和爸爸一同组成深圳寻子联盟的家长们不少人都找到了自己孩子,孙卓却迟迟没有被找到。有一两次,希望似乎近在眼前,但这希望却像盖茨比的绿光一样,似乎永远可望不可及。
程明找到的那天,我在日记里写,“程明找到了,通过人脸识别和验DNA,老爸说人脸识别技术很有用,不久的将来……”我不敢写下去,写下就有了希望,有了希望就可能会破灭,又要承受多一次的失望。
爸爸和另一名被拐儿童的父亲彭高峰关系很好。2011年,彭高峰的儿子彭文乐在江苏找到。爸爸很开心地去机场接带回孩子的彭高峰。一群采访人员围住他们,爸爸躲在远处,有采访人员突然看到我爸爸,问他,“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接着又问,“你是不是希望孩子是孙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