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蒙胧童事

【五 蒙胧童事】有一次,老师一连提问了几个问题只有我回答上了,受到老师的表扬 。打那以后,华玉海总爱找我玩,还帮我做一些家务活 。他在家排行最小,会拉二胡 。这是他们全家的爱好 。他们会拉样板戏的曲子,还有一些从未听到过的什么调子,可能也是什么戏里唱的 。除了他家,再除了爸爸,再也没有人会摆弄什么乐器 。这些朋友中,我最佩服的就是他 。
大队还让他到文艺宣传队,到各生产队去宣传革命文艺 。到了我们队时,看着他们挤在屋里,吃着队里招待的黄澄澄的大碴子饭和白菜炖豆腐,真叫人羡慕死了 。
华玉海有两个哥哥,都是饭量极大,力气极大,特能干活的人 。他们为人豪爽,谁也不敢欺负他们,他们也从不欺负别人 。而他家却也是最困难户,最缺的就是粮食 。他们的母亲说,这两个人如果放饱地吃一顿,得需要十来个大饼子,或三、四十张煎饼 。可这里最好的年景每人每年的口粮也不过四百斤,差的时候只有二百多斤,那里经得起这两个能吃能干不多挣的人吃呢!
个人私自种地已被列为搞资本主义,是绝不允许的 。有天大的力气也只能用在生产队里,却并不比别人多挣工分和粮食 。说实在的,我还不知道苞米骨子是什么味道,只见到过他们的小脚母亲,用那双细鳞鳞的手,握着锤子将苞米骨子细细地砸碎,再放到石蘑上磨成粉,和上苞米面做成饼子,一定不会好吃 。
看电影当然是人们最大的乐趣了 。到了这时候,二百多人在露天地里,发电机突突地响着,人们吵吵嚷嚷地等着银幕发亮的时刻 。后来有了电,很少再用发电机,电影也多了,这样,一年能看上几回 。起初有《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后来有《杜鹃山》、《海港》,再后来是《春苗》、《创业》、《闪闪的红星》……
我的生日是腊月二十八,别人都说我有福 。快过年了,有好吃的了,这样的生日能不算有福吗?母亲也这么说 。她不止一次,不只对一个人地说起我生日的荣耀:我出生的那天清早,队里正忙着套车去大队拉过年的白面,爸爸赶紧把我的人口份补报上,多了一口人,多领回了一斤面 。这永远是我的骄傲,是母亲的自豪 。而那个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退伍兵李文增的三儿子,也就是前面提到的李和玉的弟弟李和明,只比我晚出生一天,就没那个福份 。
他母亲好没面子呢 。
过年时队里是要杀猪的,每家都能分几斤肉,年三十晚上吃顿饺子,再放挂鞭驱驱鬼 。我常想,鬼最不敢去的地方应是高老二家了,因为他家鞭放得最多 。
大概十一、二岁那年冬天,我觉得好几天没有看到华玉海了 。爸爸说,他家因为欠队里债太多,在一个夜黑风高的雪夜里出走了,全家都走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
后来听说,他们一家逃了黑龙江 。
那次,我逡巡在茅草路和田地旁,欲寻当年洒下的汗水;徘徊在李子树下,想看到它年轮里印着的我童年攀扶的手迹,枉然?茫然?全不知道 。
我童年时就读过高玉宝的书,感到高玉宝的童年活得真苦 。现在,想起自己和小朋友们的童年,如果以苦为荣的话,高玉宝要逊色些 。
我不想拾回那些蒙胧的欢快和辛酸,因为它给我的仍然是枉然和茫然,可又总是做不到 。我曾守着这里十三载的叶发叶落,又二十三年地惦记着这里的花落花开,惦记着当年的小朋友 。与他们相比,无论当初还是现在,我都是幸运的 。
这都是真的 。
那时的人,怎会想到今天的样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