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系统里的外卖骑手 需要更好的制度管理( 二 )


但是真要采访到他们,却不太容易 。对小哥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占用时间就等于“劫”了财路 。他们很多人还觉得送外卖又不像当了高考状元,或者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那样,是特别光彩的事,不愿意被宣传被关注 。有些平台也不希望小哥和媒体过多接触,制定了一些限制,采访吃“闭门羹”是家常便饭 。一次上午9点,我拨通一位小哥的电话 。“你谁啊?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他睡意蒙眬,有点生气 。老实说我是上世纪80年代参加工作的,后来当编辑部主任、主编、集团总编辑,很少碰到这样的遭遇,一度还挺沮丧 。后来又想,我打电话约小哥采访,跟“推荐一个新楼盘”“推荐一只股票”“你需要贷款吗?”之类的电话有何区别?他们为何要牺牲宝贵的时间见一个陌生人?
而且非虚构写作还和一般新闻采访不同,要有情节,有细节,有人物,有背景,有欲念,有冲突,有感受,每次少则两三个小时,多则十几个小时;一次采不透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有的要五六次甚至六七次,这必然会耽误小哥跑单和休息,有人就不耐烦地问:“你怎么反复采访,难道我还没有讲明白?!”他们觉得这就是日子,没什么好说的 。
确实,采访打扰到他们我也很不忍心,他们的收入毕竟是一单一单跑出来的,他们的脚步支撑着孩子的奶粉钱、父母的医药费、房贷的月供,以及自己在城市的开销 。
小哥带我去出租屋采访
我跟外卖小哥接触多了,就有了了解和同理心,会很自觉地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用他们的语言说话,逐渐就有小哥愿意接受采访 。
我采访的第一位外卖小哥,前后联系了很多次,录音长达十多个小时,整理出来就有十几万字,但最后没写进书里 。为什么呢?一是他不大诚实,虚构了些许情节和细节,我毕竟写过几十年特稿,真话假话还是区分得出来的 。二是后面采访的故事更有代表性和意义 。可以说外卖也是个江湖,什么样的小哥都有 。
来自安徽蒙城县的楚学宝是我特别喜欢、特别有共鸣的一个人 。当时在咖啡厅,面对面坐下时我们还是陌生人,聊着聊着就像老相识似的敞开心扉 。他讲跑外卖的艰辛,生存的艰难,借贷的压力,婚恋的烦恼,对家乡儿女的牵挂,对年迈父母的惦念 。他也说小时候家穷的经历,别人上学背书包,他只能用装大米的编织袋,村干部家水缸里有只死老鼠,也被说成是只有六七岁的他干的 。他那句“穷就是你的错”,我觉得特别扎心 。可以说,楚学宝对父母、家人没说过的话,都跟我讲出来了,离开的时候大家就真的成了朋友 。
昆山的王计兵给我的印象也很深 。他本身是诗人,读过很多书,很有教养,是为了体验生活来跑外卖,他真的是不管多忙都会接受我的采访,每次都不厌其烦回答我的问题,还给我详细讲以前下河捞沙和恋爱的经历,采访他的时候我觉得特别开心 。
其实很多外卖小哥都是一个人漂在城市,虽然他们每天接触很多人,但真正能够谈心的很少,非常孤独 。当有一个人很真诚地坐在对面,很真切地关心他们,了解他们的生活状态,他们也感觉到你的理解和善意,加上本身也有倾诉欲望,就很愿意跟你聊 。
少数人和我熟了,还会允许我走进他的私密领域 。宋北京把我带到了三兄弟住的出租屋,这是我少有的经历,书里也写了:“地上乱放着外卖箱、电饭煲、炒勺、装有空瓶的塑料啤酒箱,还有横七竖八的电线,铁床对面两个床头柜并在一起,上边堆放着保温杯、剃须刀、敞口的纸箱、充电的手机、挂面、小纸盒……临阳台门的茶几上摞着没洗的碗筷和三个喝啤酒的玻璃杯,还有一个仰面朝天的锅盖、一把黑色的剪子 。阳台上吊着洗过的衣服,鞋架上放着20多双运动鞋,墙角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