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系统里的外卖骑手 需要更好的制度管理( 三 )


李帮勇受工伤后手残疾了,妻子不辞而别,他只好带着年幼的女儿一起送外卖 。那天,我和他们一起回到租在嘉兴的家已经晚上9点多,进门李帮勇就忙着下厨洗菜切菜,给女儿准备晚餐 。他用左手抓起鸡蛋在碗沿上磕了一下,把鸡蛋一捏,蛋黄蛋清就流进碗里,这个细节我印象特别深,因为和我们正常人打鸡蛋的姿势不一样 。做饭的时候,他四五岁的女儿就搬个小板凳站在旁边看,父女相依为命的背影让我感到很心酸 。
第二天早上不到七点,我又去李帮勇家了 。他叫醒女儿,拿出一罐塑料装牛奶放到砧板上,一刀切就断嘴瓶,再递给女儿喝 。完了拿起塑料梳子给她梳了几下头发,父女俩就匆匆出门上学和送外卖,只剩下我一人在狭小又凌乱的房间 。这时我看到,卧室里昨天晚上打开的电风扇还在转——这就是男人那种粗心啊,餐桌上忙到那么晚才做好的面女儿也没动,上面还插着筷子 。
说实话,我很满意这些现场捕捉的细节,如果没有亲自去看,根本连虚构都虚构不出来 。
很多差评简直是霸道
我也会跟踪采访他们,有时从早上7点跟到晚上10点 。我会租一辆电动车和他们一起跑单 。为了照顾我,他们特意不接太多单,有时还会放慢速度等我,结果是自己送单超时 。不过他们跑得飞快时我就跟不上了 。哪怕我跟着跑的单子是就近的,一般跟着跑两三单也就吃不消了 。
那天我采访李帮勇,从下午4点半见面,到晚上9点多和他一起回家,我一直在他取单的广场那边站着,很累很疲倦,最后实在站不住了才找一个地方坐下来,继续观察周围那些外卖员,他们怎么等餐,怎么接餐,周围车流和人群如何 。
去年9月,《人物》杂志发表了《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的报道,讲平台算法系统导致的劳资矛盾,文章发表后社会反响特别强烈 。北京市人社局劳动关系处副处长王林为了了解外卖小哥的真实工作也去送外卖,12个小时只赚41块钱,晚上接受采访人员采访时说“很心酸” 。看到这个新闻,我觉得王林只赚这点钱非常正常 。刚开始送外卖都是不赚钱的,就连“单神”楚学宝,他那么能吃苦耐劳,那么拼命,最初一两个月收入也非常少,有一段时间还差点不干了 。王林要是能干上三个月,路越跑越熟,车越骑越快,收入自然翻几番,没准还能成“单王” 。
我自己跟着跑单下来的感受是,他们真的一直处于奔跑状态,非常辛苦 。其实“骑手困在算法系统”只是劳资双方不平等的现象之一,只不过媒体曝光后大家知道了,外卖小哥还遭受了很多别的不公正对待 。
平台、商家、客户和外卖小哥之间是四边形的关系 。平台和客户是强势的,商家也不弱,只有小哥是弱势,被挤压在底层,动不动就要挨板子,差评要被罚款,超时要被罚款,连刮风下雨请假也要被罚款 。有些客户还会提无理要求,比如让他们扔垃圾,否则就打差评,小哥也只能忍气吞声 。
还有很多差评简直就是霸道 。王建生有肢体残疾,有一次送到餐后对方一看就骂:“妈的,你一个瘸子!你知道自己是瘸子还送什么外卖?”随手打了个差评 。阿龙因智残,表情不好看也被差评罚款过 。你说顾客点的是外卖,又不是小哥,凭什么要求他没有残疾?他能像健全小哥那样按时按点送到已经不容易,干吗要难为他呢?
还有的小区不让外卖小哥进,客户非让他们送到家,否则打差评 。有些几十层的高楼没卡乘不了电梯,或停电时住在几十层上的客户懒得下楼吃饭,为赚那几块钱的送餐费,小哥要爬几十层楼,结果因为送这一单,后面有几单超时也要被罚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