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着井边的辘轳


摇啊摇,摇着井边的辘轳,听着辘轳吱呀吃重的响声,心里充满了自豪和快乐 。
童年,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从草厦里面的水井边,摇辘轳,打水 。
草厦,是相对正屋而言的,很简陋,几片瓦,几根棍子,就撑起了一间房子 。人们在这里储藏粮食,堆放柴禾,或者做饭 。草厦通风良好,功能主要是挡雨雪,所以,我们家在这里做饭 。但我们家的水井,也在草厦里面,靠近西侧 。
辘轳的柄很长,辘轳和柄都被磨得油光锃亮 。井口是一块大石头凿成的,圆圆的,比水桶的圆周大不了多少 。太阳斜照,最多只能照到井沿的石头上,所以,那井黑忽忽的,显得很幽深,一靠近,就能感受到一股凉气 。其实,井的深度没有几米 。
很小,我就开始打水了,但我很少敢去看看井,因为里面黑忽忽的挺吓人,我看不到井水 。远远地看一眼,便感觉头晕目眩 。小时候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神神鬼鬼的恐惧,是我主要的恐惧对象 。
爷爷一生都保持着一个奇怪的习惯,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无论是刚刚做过剧烈的体力劳动,还是刚刚睡觉起来,他都喜欢舀一碗从井里刚打上来的凉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受他的影响,我也开始喝凉水 。
奶奶和母亲总是斥责我,说喝凉水容易生病 。水里有虫子,还会闹肚子 。
我一点儿也不相信,因为爷爷是我的榜样 。
有一次,我刚刚打上来水,还没把水桶挨到地面上 。爷爷拿着一只大碗过来说:“别放别放,我舀一碗再说 。”
我两只手抓着辘轳柄,觉得很奇怪 。等他把水舀好了,才把水桶放在地上 。
我问爷爷:“干嘛不让我把水桶放在地上?”
爷爷说:“这是不来(挨)根的水!”
根,指的是大地,或者说地面 。我不明白这挨根和不挨根有什么区别 。很多年后,才做了一种合乎逻辑的解释 。爷爷是想保持一种天然的,或者说自然的水质,如果把水桶放在地面上,就等于不新鲜了,有了杂质 。爷爷的做法,让我感受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原始的敬畏感 。
爷爷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把鸡蛋打碎,伴均匀,然后用不挨根的凉水来冲 。他说,这个能败火 。我不知道他的说法有没有科学根据,但他这个习惯却没有影响我,我还是喜欢用开水冲鸡蛋 。
那个时候的水,好像很解渴 。夏天麦收回来,舀一碗凉水咕嘟咕嘟饮下去,好像一天都不口渴了 。那丝丝的凉意,好像流进了血管里,滲进了骨髓里 。
摇辘轳打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我可以听辘轳唱歌,还可以不停地用双臂画圆 。当水桶从井口升出来的时候,那荡漾的水纹,就像一张笑脸一样,能给我快乐的感觉 。当然,也有成就感,力量感,好像自己可以帮大人做点事情了 。
后来,家乡也曾遭受过大旱,还开过一些工厂,地下水的水位急剧下降 。我们家的水井没水了,父亲下到井里,带着马灯和铁锹淘过井 。
我站在井口上,很紧张,生怕父亲有危险 。等父亲上来的时候,我发现他冻得嘴唇都发青了,浑身打哆嗦 。我似乎都感受到了井下逼人的寒气 。父亲下井前和淘好井上来,爷爷都会让父亲饮几口白酒 。乡下人认为白酒能祛寒,这个观念根深蒂固 。
我读大学那一年,家乡按上了自来水管,水位下降的越来越厉害 。过去几米就能打到水,后来需要打几十米才有水 。从前是自己家里的水,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免费的,好像自己是个大富翁,而现在,吃水倒是方便了,但水越来越少了,而且还要付钱,钱多了但自己反而更贫困 。
辘轳不唱歌了,家里的水井里也没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