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米,七斤二两力气

“一粒米,七斤二两力气 。”每当说到爱惜粮食,我就会想起家乡这句俗语 。七斤二两力气,到底是多少,还真说不明白 。其实,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一粒米吃到嘴,要花费多少力气,是难以秤称斗量的 。
小时候日子清贫,很少吃到纯米饭,多是米和大麦混合在一起做的杂粮饭,有时还会加上各种菜蔬 。最难的时候,不见粮,全是菜,其中以山芋最常见 。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有一小碗米饭端到面前,自然知道要珍惜 。狼吞虎咽之中,如有几个米粒掉在桌上,母亲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拾到嘴里啊 。一粒米,七斤二两力气哩!”小小的一碗米饭,培养了我对大米最初的感情 。
我对稻米的认识和感情,更多是在劳动中建立起来的 。等到稍长大点了,便开始帮着大人栽菜、点豆、晒粮食 。不过这些都是小活计,会做收麦、栽秧等活计,才算是真本事 。水稻乃家乡苏北里下河平原主产,在从种到收大约四个半月的时间里,农人要不歇地劳作,其间,以栽秧、割稻最为忙碌辛苦 。
暮春谷雨时节,开始浸种育秧,秧苗长到一个半拳头那么高,就可以移栽了 。栽秧一般要先拉上秧绳,在田埂间用绳子拉起一道道平行线 。栽秧人立于自己那一行中间,一手抓秧,一手分栽,上线成行,齐齐整整 。我参加栽秧劳动,就是从拉秧绳起步的 。大约这个活儿轻巧,也没太多含金量 。秧绳拉好了,就跟在大人后面运送秧把,把秧池里拔起来的小秧苗,一扎一扎地运到等待栽秧的水田里 。
【一粒米,七斤二两力气】如此历练一番之后,大人才允许我直接栽秧,去练练手 。俗话说,看人挑担不吃力 。这一练手,才发现有多难 。大人眼一扫,便说栽得太浅了 。原来栽秧不仅要讲究齐整,深浅的把握也有学问 。栽秧时水宜浅,秧好栽;一片地栽好了,就赶紧上水,新栽的秧苗大半截身子有水护着,就不怕被曝晒了 。不能栽得太浅,那样水一涨,秧苗可能就会连根漂起来 。栽秧的深浅把握,全靠农人一双手的千锤百炼 。
看自己栽得歪歪扭扭,深一棵浅一棵,再听大人一番指点,心中不得不服气 。那就干中学、学中干,慢慢地我也领会到不少门道 。其实高手栽秧,根本不需要秧绳 。但见栽秧人双脚从容后退,双臂左右腾挪 。一趟栽完,栽秧人爬上田埂,见白水茫茫,绿秧依依,一片秧田纵横成行 。这时候栽秧人喝口水,或是抽袋烟,得片刻空闲,觉浑身松快 。
栽秧的本事虽只学了皮毛,但我对栽秧的感受却很深刻 。麦子一抢收,立马放水耕田,耙地栽秧,一刻也不容耽搁 。收麦栽秧季,学校放了农忙假 。正是农历四月中下旬,早晚温差大,起早带晚干活,要穿外套,中午一晒,又要脱去外套 。身子在阳光下晒着,是热的;光腿在水田里立着,双脚在泥里插着,却是凉的 。还有那蚊叮虫咬,以及水田里嗜血的蚂蟥 。站在水田里,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干起农活来,往往浑身是汗水,甚至还有伤痕 。
看到我的窘相,大人说,出了力,流了汗,才知稻米香,一粒米,七斤二两力气哩 。我问,现在已经用了多少力气了?大人笑言,还早着呢!这才把秧栽下去,莫说七斤二两,恐怕二斤七两力气还没到呢 。灌溉、施肥、除虫、薅草、收割、脱粒、扬场、晾晒,直到颗粒归仓,你看还有多少事情在等着?听大人们这么一说,我不禁红了脸 。我吃的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种田人要弯多少次腰,流多少回汗,才能吃到那一粒米 。
那年,正是栽秧时节,我在连日劳作中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这是我参加过的持续时间最长也最为密集的一次栽秧劳动 。这些劳动算是我的成人礼 。在这一季栽秧中,我更真切地体会到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两句诗的真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