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大航海时代( 五 )


面对第二次轴心时代,必须回应和含摄大航海以来历史与社会现实的多样化,以此重建人类文明的普遍性认识 。这种认识同样会冲击到每个既定文明体内部的自我理解、自我—世界理解 。欧洲现代以来的诸种政治哲学、社会理论为主的思潮,如自由主义、社群主义、保守主义等,都很难再作为具有足够容纳性的思想资源来解释今日世界的巨变 。面对巨变的历史,我们的知识需要重构 。这当然是一个巨大课题,但却也是中国知识界和中国文明所迎来的历史契机和应该担当的课题 。
由此说来,第二次“轴心时代”是一个思想史的概念,而不全是历史史实的描述 。它可以启发我们重新构想大航海变局之后的世界形态 。如果说在思想史上,公元前六〇〇至前三〇〇年,三大文明区域曾经充分吸收和消化人类历史经验,提出奠定世界格局的诸种文化、政治、经济知识构想,那当大航海时代逐渐冲破世界的边界和围栏,逐步瓦解这些构想之后,世界实际上共同面临着一个“现代” 。
这个“现代”世界在近两百年里,被西方现代思想家构想的秩序所主导 。但西方构想的这种秩序,不但让亚非拉世界,甚至是让西方世界本身,都越来越发现是充满偏见与压迫的,是全世界都难以承受和难以继续的,雅斯贝尔斯在“二战”结束后已经将这一点看得非常清楚 。

重返大航海时代

文章插图
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来源:wikipedia.org)
因此,当下最为紧迫的问题,就必然是我们今天如何充分理解和把握“大航海”引发的历史内在经验,重新构想这个世界的第二次“轴心时代” 。而通向这一目标的遥远征程,其起点恐怕只有一条,就是深入历史细节,重新打捞十五世纪末期以来的世界历史经验 。不得不说,原本这类型的知识应该是中国知识界重建自我、构架世界的基础,可是当下我们在这一方向的积累却非常薄弱,方蹒跚学步 。
举一个家门口的例子就可见一斑:惯常言说的东南亚、东亚和南亚地区,自古以来即处在不同文化圈的多重影响之下,既有难得的共同点也有明显的差异性,这些地区同是大航海之前整个星球最具活力的地区,甚至大航海之后也没有改变这一状况,可是今日中国知识界对于如此重要地区的了解,不但没有超出西方现有的知识水平和认知模式,甚至还有很大差距 。对于世界其他地区,比如中东、中亚、南美、非洲、大洋洲、南太平洋岛国,我们的知识水平,恐怕都莫不如此 。
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西方从哥伦布航海以来到十九世纪末为止的一手航海志、探险志、旅行记、考察记等文献资料,就亟需翻译成汉语 。这一批文献数量庞大、语种多样,虽然出自西人之手,充斥着“帝国之眼”,也曾在历史上为欧洲中心主义的认识和叙事提供过极大帮助 。
但不得不承认,由于西方人的足迹曾经遍及整个星球的角角落落,又由于从博物学到科学的学术演变深深影响了考察者的眼光,令这批文献呈现出一种包罗宇内、观察细致、资料翔实的面貌,使其依旧是今日关于全球各地的基本史料,有些甚至是某些无文字地区的第一次知识化呈现,其中所包含的丰富历史信息是不能被欧洲中心主义所彻底涵盖和统摄的 。
希望国人能够以此类知识为基础,完成重构知识视野的第一步,为建设立足于中国,却能含纳全球,尤其是广大亚非拉不同地区、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历史的各民族的知识视野,提供助力 。更加期望能够由此而获得如何理解与构想世界所遭遇的“现代”、如何深入把握其历史内在经验和脉络的全新知识 。